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技職教育:一個瑞士鐘錶匠的故事

 

講者:黃世宜 老師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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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天,綠地,簡單的生活,熱情的人。就是這樣的風景,走出一支支流入繁華世間的名錶。

 

 

納達爾的錶,一支估價在台幣一千六百萬左右。西班牙球王所戴的錶來自瑞士,正是出自我們這一州的牌子 Richard Mille。

 

剛剛聽說,原來 Richard Mille 這一款系列名錶,是出自瑞士好友大衛(化名)之手。身為首席鐘錶匠,是大衛為這一款名錶內部機械設計一錘定音。

 

是大衛!!沒想到是僅僅三十七歲,連國中都沒上過的大衛!!

 


 

大衛一家三代都是我們家的好朋友,特別是大衛的姊姊,是我喝咖啡的固定姐妹淘。有一次,我們在談升學壓力的事情,因為在瑞士,在小學升國中階段,就會經歷一場大考,是公開能力分班的考試。

 

大衛的姊姊是一個快樂的瑞士媽媽,整天最忙的事情,就是下課接送三個兒子,去不同的球場踢足球。說到兒子們的升學分組,她總是採取「過程盡力,但結果順其自然」的心態。

 

大衛的姊姊邊喝咖啡,邊說:「其實我真的覺得,我的兒子們有沒有讀高中讀大學都無所謂。看看大衛,他連國中都沒有念呀!可是他現在很快樂,做的是他最喜愛的鐘錶,生活也很優渥!」

 

「哦?你弟弟只有小學畢業?」我好奇問道。

 

「對。我弟弟那年代,很早就分組了,小學畢業就馬上分班,通過考試才能讀國中繼續升學,沒考過的話,就是當學徒。」

 

「你弟弟那年代?你弟弟跟我同齡,想不到瑞士那時候的學制是這樣啊!」

 

「是啊。我還記得,大衛那一天早上準備出門要去拿成績單、看自己是不是可以繼續升國中的時候,我媽媽站在門口跟我弟弟說,媽媽相信你一定考得不錯,一定可以上國中的,所以媽媽今天要先去買鞭炮煙火,燒一頓你最喜歡的大餐,等你回來時全家為你慶祝!」

 

「結果呢,那……後來不是很尷尬?」我不禁有一點擔心後來的發展。

 

「結果我弟弟大衛,一路哭回家。一進門就哭著跟我媽說,媽媽我不能上國中了,不用慶祝了。」

 

「唉。那你們的媽媽一定難過死了。」他們的母親現年七十多歲,一位總是快樂又充滿活力的老太太,我非常喜愛她。我很好奇,這一位總是快活的老太太,當年是怎麼處理孩子的人生挫折的。

 

「哈哈,說到我媽,那才妙!我媽那時看到大衛哭成那樣,就說,沒有關係啦,不能上國中,學一技之長也很好!值得慶祝值得慶祝!結果那一天晚上我們還是照樣放鞭炮煙火,全家開開心心大吃一頓!哈哈!」

 


 

大衛小學畢業之後,做了四年鐘錶匠學徒。因為對這一份工作有興趣、有天賦,所以在鐘錶業脫穎而出。幾年前,他覺得自己對教育有更大的熱誠,想把自己一身本領交給年輕人,所以,除了繼續鐘錶設計之外,也開始進入職業學校當老師,專門教瑞士年輕人怎樣變成世界頂尖的鐘錶匠。

 

一個快樂的媽媽,讓一個挫敗的孩子站起來,終於走出自己的人生。多年前,那一個小小的鼓勵,比一隻價值一千六百萬的名錶,還要值錢。

 

 

近期課程

 

 

下雨的窗戶

教育,其實是相逢。

 

講者:黃世宜 老師

 

 

下雨的窗戶

 

 

天空飄著冷冷的雨,我坐在電腦前,敲著鍵盤,想念一個人。原來,穿越過時間與空間,回憶也可以帶來暖暖的溫度。

 

想起二十年前,在居仁國中教國文的林維倫老師。是他讓我明白,師生之間,原來可以不是上對下的教誨。

 

教育,其實可以是一次人與人的相逢,一場人世間的知遇。

 

我的記憶力不好,老師要我們背誦的經典佳句始終記不住。我唯一擅長的是,捕捉師生相處的那些日子,某一個當下,那時候朦朧的感覺與流動的畫面。

 

比如,一張帶著刀疤的臉,壓低聲音偷偷給我們念幾段楊逵「壓不扁的玫瑰花」。上課中,用閒談的方式提到幾個陌生的名字:魯迅,賴和,呂赫若,吳濁流,甚至連瞿秋白都提過。

 

我永遠記得,他提到這些名字時,臉上帶著的,一抹神秘而嘲弄的表情。好像是一個間諜持著一組密碼,渴望我們之間,會有那麼一個人能讀懂。儘管他從不解釋,但是我心裡一直帶著這一組密碼,十幾年後在瑞士的日內瓦大學漢學圖書館,把老師給我的這一些密碼慢慢打開,我才終於理解當年的他,是多麼用心良苦。

 

他的國文課是這樣:自己編了一套講義,百分之九十都在講跟課本考試無關的東西,然後考試快到了,才趕快意思意思帶我們看一下課本到底要考什麼。作文課沒有命題,想寫什麼就寫什麼。為人不拘小節,還帶著有點江湖氣。

 

有一次,我遇到一些人際關係上的煩惱,去辦公室找他談。一看到他,我就嘩地直流眼淚。本來以為一個國文老師,遇到我這樣的文青女學生訴苦,應該會拿什麼文學作品來安慰激勵我,結果沒有。相反地,他教我怎樣叉腰,怎樣挑眉毛,怎樣瞪人,然後要我學他潑婦罵街:

 

「怎樣?看老娘不爽?是又怎樣?干你屁事?」

 

老師,這些年,您好嗎?

 

 

天主教堂

為什麼我要去上這個課?

 

講者:黃世宜 老師

 

 

天主教堂

 

 

昨天,談到大女兒應該要去準備上宗教課的事情。因為在瑞士天主教地區,很多家庭當孩子大概九到十歲左右,會開始在課餘送孩子去上一段時間的宗教課,然後準備接受聖禮,代表對天主的信仰更進一步這樣。

 

昨天聽到我們大人在那裡談怎樣安排課後去上宗教課時,我女兒突然說,

 

「為什麼我要去上這個課?」

 

其實我有點愣,對啊。

 

「這……在我們這一邊,受聖禮是天主教徒的一步。也是基督徒的開始。」其實一向習慣獨立思考的我,已經預感到我無法說服我的孩子,講得心虛。

 

「那為什麼我是基督徒?不是猶太教或是回教徒?」女兒很犀利。

 

「因為……因為你是生在這裡。而這裡大家都這麼做……小孩一出生就帶去受洗,然後等十歲就……」我聲音整個弱掉。

 

「所以,是你們父母幫我決定我該成為天主教徒的?你們憑什麼幫我做決定?不行!我不要去上這個課,我要等我長大之後,想清楚了,自己再決定要不要信教。」女兒一下子把我說服了。

 

後來我跟女兒道歉,並感謝七歲的她,教我的事。

 

 

瑞士的大學,是這樣的。

 

講者:黃世宜 老師

 

 

鵝

 

 

Q:瑞士的大學生比臺灣的大學生格外用功,是否在學習的過程中,他們充分感受到知識學習的樂趣,並不以「苦讀」為苦,因為主動學習才是願意接觸知識的最大動力?

 

A:很難說誰比較用功,其實。應該是說,兩地大學生用功的動機並不一樣。

 

據我所觀察到的瑞士大學生,他們也並不是多麼熱愛知識學習。應該是說,只要是人,都會覺得讀書與工作是需要付出勞力與時間的。瑞士大學生週末也喜歡出去喝幾杯,也會自己安排渡假和運動娛樂,但是他們很清楚自己要什麼,所謂要什麼,就是指自我投資與效率回收。所謂自我投資與效率回收,講的就是時間與金錢。

 

在瑞士,生活費高,而一般薪水又不低,不一定要讀大學才能存錢。相反地,萬一花太長時間在讀大學上,說不定還會比一般人窮。比方說,國中畢業就走高職路線,有一技之長,二十歲就已經開始獨力賺錢的瑞士工匠,他可能二十幾歲,就已經存夠錢買人生第一棟房子了。可是一個大學生,二十幾歲,可能還在邊打工邊讀書,存不了什麼錢,頂多就是賺賺生活費跟學費而已。

 

所以,我所觀察到的瑞士大學生,會拼命地努力用功,希望趕緊結束當窮大學生的日子:希望自己不要再向爸媽伸手拿錢,希望自己不用再打零工,希望自己趕緊拿到學位,趕緊獨立。所以,「爭取獨立自主,早日靠自己能力賺錢」,是瑞士大學生用功的一大主因。

 

還有最恐怖的是,瑞士大學很.會.刷。

 

跟台灣剛好相反,台灣是把最嚴厲的淘汰關卡放在大學入學考那一關,在台灣,我們是用高中三年的學業成績去決定未來的職業的(這很矛盾,我知道)。

 

但瑞士不是。

 

瑞士是這樣,只要你能高中畢業,你都可以根據自己的性向志趣去讀大學選科系。(附註:除了一些醫學系有入學篩選之外,但我覺得瑞士醫學系即使有個別額外的入學考,但跟戰況慘烈的台灣比,也是小咖。)

 

但就像一位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 ETH 物理系畢業的校友回憶(ETH 理工科在瑞士相當於台清交地位),他還記得當年傻呼呼小大一,教授第一天上課,語重心長地跟全體大一新生說:

 

「同學們,請你們好好看看,坐在你們身旁左右的同學,記住他們的臉孔吧,因為再過一個學期,他們可能就不見了。」

 

舉一個熱門科系為例,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 ETH 電腦科學系,一年級新生有五百多人……

 

刷!第二年剩兩百人。

 

刷!第三年剩一百人。

 

刷!第四年剩五十人。

 

結果最後順利如期畢業的,只剩二三十人這樣。

 

瑞士大學生最害怕的就是中途被刷。因為這意味著,青春與金錢的浪費。想想看,萬一都讀了三年才被刷,落得什麼都沒有,只剩下一張「沒三小路用」的高中文憑而已,那該多不划算啊!在這種壓力之下,只有拼命讀書,才能讓自己免於被刷的厄運。

 

我常常覺得,在瑞士,一切是經過精確計算與評估風險的,他們不是帶著一種理想情懷或道德倫理去追求知識,而是務實、效率:就像世界知名的瑞士鐘錶與瑞士保險一樣:時間、風險。未來要走的每一步,所花的時間與風險,都值得好好精.打.細.算。

 

 

Q:所以說,是否在瑞士,並不是只有念大學才能出頭(台語)才能體會學習知識這件事?是否因為對所有職業的尊重,而並不是只有大學畢業才能在社會上有其生存的地位?

 

A:是的,在瑞士,並不是只有念大學才能出頭。要不要念大學對一個瑞士孩子來說,其實是一個自己要想清楚,一個自己得勇於承擔的決定:

 

敢不敢冒中途被刷的風險?

 

有沒有心理準備,當自己一邊去餐廳打工賺錢一邊擔心受怕被刷時,而看到那昔日功課不如我的工匠好友,卻都已經準備好要結婚蓋房子了,會不會眼紅呢?

 

但我喜歡瑞士這樣的平等。在瑞士有一技之長的人,即使沒讀過大學,但薪資以及社會地位,都受到保障,多元開放。人生原來有這麼多選擇,你真的沒有必要去忌妒或羨慕誰;你更沒有必要,賠上自己,去複製一個別人的人生。這樣的制度,很早就提醒了年輕人,未來很多,但沒有一個選擇是完美的,最重要的是,你得想清楚,你得為自己的未來精打細算。

 

你得為自己負責。

 

 

瑞士鄉下

誰需要鼓勵?誰需要督促?

 

講者:黃世宜 老師

 

 

瑞士鄉下

 

 

剛剛終於考完了,三個月忙碌緊湊的課程,終於可以劃下一個休息的逗點。

 

猶記得最初決定重拾學業時,聽到一些反對的雜音,比如我已經是一個老師,一個母親,再當學生,會不會太忙了?孩子可以照顧得來嗎?最大的質疑就是,小孩都進小學,要督促功課,媽媽真的可以自私地去讀書嗎?

 

我想記錄三個月來,我們母女間的對話。

 

女兒說,媽媽,我很擔心明天的法文聽寫。

 

我說,哈哈,我懂,媽媽幾天後也有考試,我也很害怕呢。法文也不是我的母語。

 

女兒說,媽媽你不要怕。

 

我說,那你也不要怕喔。

 


 

女兒走過來,說,媽媽,你不是說你有考試嗎?怎麼玩臉書(Facebook)?

 

媽媽說,對對對,是不應該是不應該,媽媽檢討。等我寫完這一個留言,這是很重要的議題。

 

我對孩子說話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弱點,用詞也把他們當大人討論。感動的是,這三個月來,孩子並沒有因為媽媽讀書去而荒廢學習,相反地,女兒作業考試還有課外活動通通自己準備自己規劃,我常常覺得比我更自動自發。

 

我不是一個盡責的完美母親,女兒做的勞作比我手巧,房間整理得我比整齊。我想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心靈上的陪伴。雖然早上各自在各自的學校努力,但是相處時的分享卻是我最珍惜的時光。